2007年12月10日星期一

在英文字幕里欣赏昆曲

英国《金融时报》中文网特约撰稿人郑海阳
2007年12月11日 星期二


我的老外朋友John,三年前过境香港时正逢白先勇先生重新策划制作的昆曲青春版《牡丹亭》上演,惊鸿一瞥让他念念不忘,今年上半年上海昆剧院推出《长生殿》时他又不巧因故回国,这次终于抓住了重演的机会,早早来到这里,等待一睹这出中国唐朝悲剧版 “温莎公爵夫妇”的浪漫歌剧——为了给他解释这个剧目,我动用了英国版“江山美人”来作比。

虽然对于三年前的白先勇版《牡丹亭》有所耳闻,但我向来偏执地以为这大概是老人们对于故乡的怀旧情绪作祟而已,而《长生殿》——讲的又是人们烂熟于胸的故事,而全本10个多小时,令人怀疑它会如钱钟书所说“像走了电的电池,读者的心灵电线也似乎跟它们接触,却不能使它们发出旧日的光焰。”

但是令人吃惊的是,观众居然把兰心大戏院挤了个爆满,老年戏迷虽多,年轻人也不在少数,还不乏像John这样的“国际友人”。进入噱头十足的“宫门”,有面部镂空的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立像相迎,不少兴致勃勃金发碧眼的老外凑上前去留下“冠带倩影”,这个有趣的细节令人想起,在200多年前,昆曲也是风靡中国、“家家收拾起、户户不提防”的全民娱乐呢。


显然,就如同当年白先勇版《牡丹亭》的青春气息一扫昆曲垂垂老矣的陈旧印象,《长生殿》无论是在唱腔、舞美、服装方面也更加现代化:布景虽然仍然简练,但通过舞台的升降、位移,令宫殿——荷塘,朝堂——酒肆,乡野——战场的变化显得更为直观;唱腔基本忠于洪升听原作,按曲牌联套体式,唱来悠远迷茫古意盎然,但是演员在念白和表情方面却又十分生动;尤其在“舞盘”一折,杨贵妃在一个翡翠大盘上跳起《霓裳羽衣舞》时更是极尽写实,她不仅换上了全新设计的、完全不同于“水袖”的短袖舞衣,而且连脚下所踏的“翠盘”也是由琉璃工房所制,在特殊的灯光映射下,可谓是美仑美央。

白先勇认为,昆曲是最能表现中国传统美学抒情、写意、象征、诗化的一种艺术……而别的表演艺术呢?歌剧有歌无舞,芭蕾有舞无歌,终究有点缺憾。昆曲却能以最简单朴素的舞台,表现出最繁复的情感意象来。而对于这种意象,尽管John是个老外,却依然十分“入戏”--他盯着舞台的时间,要远远多过字幕——也多过我看字幕的时间。

当然,本剧的翻译杨宪益和戴乃迭可是中国的翻译大家,而剧中的一些对白和唱段,在他们译来既典雅,又晓畅,对于John来说,自然毫不费力,如“金屋藏娇”被译为“Hide sweetheart in gilded chamber”,丝竹被译为“strings and flutes”,可谓“信达雅”俱全。

反而是我,土生土长的中国人,在这时感到眼睛有点忙不过来了,念白的时候还容易一些,特别是到了大段词藻华丽的唱腔时,那些十分古雅的词汇,更是令人挠头:如“椒房”、“翠华摇摇”、“翠翘金雀玉搔头”,相信随便找一个大学文科生,也未必能够准确地说出它的意思吧。

所以大部分的时候,我只能舍弃了华美的表演,去寻找杨、戴两位先生的妙笔生花,哦原来“椒房”是 “scent chamber”,意既熏香的房间,“翠华摇摇”——“The emperor's green-canopied carriage”则是明皇所乘的翠绿色顶盖的轿子,“翠翘金雀玉搔头”——“jade hair-pin with the gold sparrow and green feathers.”有翠绿色羽毛和金制鸟雀的玉簪!

《长生殿》,不,是昆曲,这个300多岁的珠围翠绕、典雅优美的清代美人,居然在向现代的观众投来眼神时,还需要透过英文的纱幕,这是不是和John在英国看用古英语表演的莎剧呢时异曲同工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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